論〈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〉

on Facebook 2022-9-18

先說一句,〈關於費爾巴哈的提鋼〉的重點不在那句著名的「哲學家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,而問題在於改變世界」,它只是一個小小的結論,相對而言,更重要是構成此結論的推論部分(即批判費氏的部分),也就是說,想解讀這篇寫作提綱(馬氏與恩格斯合寫《路德維希·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》前的準備性綱要),首先要搞清楚馬克思到底在批判費爾巴哈什麼,這也關乎到一個目的。

〈關〉的寫作背景是1831年至1844年間,國際上多次的工人起義運動都失敗收場,馬恩判斷為其時工人沒有一門科學的、客觀的理論指導,才招致如此下場。所以他們兩人決定建立一套專門為勞動階層服務的科學理論,而清算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是建立理論的第一步。

儘管費爾巴哈在這裏是被批判的對象,但他的理論是有一定的進步性(放諸當年的情況來看)。費氏的貢獻在於評擊黑格爾的(唯心的)絕對觀念論(這啓發了馬恩從黑格爾這個德國古典哲學顛峰轉向唯物主義),並創立了一門樸素的唯物論。而問題就在費氏的唯物論「不夠徹底」。

簡言之,費氏的理論重點是「發現」上帝(又或是黑格爾筆下的「絕對精神」)是人創造出來的,人類透過這個創造物,把自身的潛能、優點、道德觀(概言之:人類的類本質)全部投射於虛構的「上帝」之上。所以對費氏來說,人類的歷史,就是人們不斷通過上帝來發現自己價值與本質的歷史,也是人類進一步實現自身的「類本質」的歷史,換言之,歷史正向著人類可以扔棄「上帝」這個鏡像娃娃的結果而發展。眼利的讀者應該發現,這是黑格爾理論下「從自在到自為(Being-for-itself)」的發展過程。

馬恩認為費氏的唯物論是相當粗疏的。據此,費氏只是簡單地「顛倒」了黑格爾的理論:把上帝與人類的關係顛倒、把上帝的本質顛倒為人的「類本質」,但兩人仍然有一致的毛病。如果說黑格爾的理論弊端是唯心與過分地抽象,批判黑氏的費爾巴哈也犯了相同的弊病:他筆下的「類本質」是從所謂「全體人類」抽象出來的空洞觀念,它不過是黑格爾「絕對精神」的代名詞,而費氏竟相信人類歷史是靠這種抽象的觀念來推動,而且一個進步的、完全的人類社會(即自為的人類社會)亦自然而然地誕生。

故此,馬克思在〈關〉中不僅指出「費爾巴哈罔顧『對象性』(或譯「客體性」)」,還提出了費氏「忽略主體」,這才是整篇提綱的重點,也對於當時——仍嚴重受黑格爾理論影響——的馬克思來說,正是合理化工人運動的關鍵一環。簡言之,先假設工人是主體,整個世界對他而言就是可操作的、感性物質意義上的客體,然而,工人自身也是世界的一部分,所以對工人來說,自己也是一件客體;假若工人要改變眼下的世界,他必先把自身視為對象(對象化自身),繼而通過改變自身來改變世界,反之亦然——因為在這裏,「改變世界」和「改變自身」是同一件事,不錯,這是來自黑格爾的「主體即實體」概念,不同在於黑格爾的版本是認識主體的抽象思維轉化過程,而馬克思的版本是工人與具體的物質世界交流、轉化的過程,亦即從「自在」到「自為」狀況的變化。

就此,馬克思受黑格爾影響不是什麼新鮮的課題,甚至可以說,黑氏在《法哲學原理》中臭名昭著的名言「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,凡是合理的都是存在的」,在某程度上是符合唯物辯證史觀的原則。要知道,黑格爾這句話不是合理化現存事物(例如腐敗的封建制度),它是黑氏為保教席怕得罪王室的「語言偽術」,他是強調歷史中的變化,亦即歷史往往能去蕪存菁,把不合理的東西革除掉,留下合理(或按他的說法,符合抽象的、玄妙的歷史理性)的事物存在——對,這真的很樂觀。問題在於黑格爾依然把歷史的推動力假托為某種虛無的「絕對精神」、「絕對理念」,而馬克思把這套辯證觀念論進行了唯物的改造,歷史的推動力是具體的階級鬥爭,人類社會通過(自為的)工人階級的努力邁向更合理、更完滿的新階段。

但事實上,寫作〈關〉時期的馬克斯未完全成熟,這篇東西與其說是「理論」,不如說是引介,從中見到更多是提綱挈領性的作用,而馬恩日後的理論(《共產黨宣言》、《家庭、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》和《資本論》)才是為工人階級服務的堅實理論武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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