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倫特的問題

on Facebook 2022-7-30

若問馬克思主義有何哲學價值，那就是「終結了哲學」。是的，馬克思主義與哲學的確有一定的關聯，如果忽視這種關係，便莫視馬學的某些特徵和重要性。按照馬恩的看法，「哲學已完成了其歷史的任務」——此話可解呢？「歷史」在這裏是重點。

正如馬恩所指，哲學活動的背後，是資產階級與神權、皇權之間的鬥爭，所以曾有一段時間，哲學是進步的，它粉碎了教廷有意散播的愚昧和無知，挑戰執政者的統治合法性。然而，當歷史的大齒輪繼續向前轉動，當資產階級從舊的社會形式胎㯋而出，哲學變成了十足的意識形態機器，它像昔日的神學為神權摭醜，掩蓋了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鬥爭，設法轉移視線，削弱勞動階層的鬥爭性。從此角度看，哲學批判已從歷史中退場，取而代之的是「政治經濟學批判」：唯獨揭露社會的政治、經濟問題與矛盾才是進步的，這有利人類社會的形態發展（有助無產階級奪權）。

阿倫特的問題意識（之一），簡言之，就是「納粹為何會出現？」。這是一項好問題，也是人類經歷二戰後很值得探討的問題。不過，阿倫特的解答方法是錯誤的——可以說，她的整套「理論」，基本上是遵循其師海德格（可追溯到尼采）的立場與套路。的確，探討海德格、尼采與納粹的關係並非新鮮事，歷史上已有很多人批判過海、尼的思想，當中包括海氏的徒子徒孫，也包括法蘭克福學派的幾代學者。但他們的理據說來說去，就是指出海德格、尼采「背叛」了理性，轉投「非理性」。這種「批判」還停留在「哲學話語」的框架內，仍然是「哲學批判」的一種，所以說了等於沒說。

實在說，海、尼的真正問題，在於他們察覺了西方哲學、社會制度形式已走至困窘，但兩人沒有採取馬、恩的方法去看問題，而是選擇倒退到古代，在古希臘文化找仙丹！亦即從所謂的西方文化起源尋找未被歷史掩蓋、扭曲或污染的價值，挽救日漸衰敗的歐洲社會。他們沒有探究產生那些價值觀的社會條件，還妄想把舊的東西套用在新的社會，這完全是違反了歷史發展觀念。正因如此，尼采的理論一方面有強烈的批判性、進步性，但另方面也有嚴重的反動傾向，因為他有時候摸到了唯物歷史辯證法的一鱗半爪，但往往轉向「復辟古代價值之說」。同理，為何海德格會加入納粹黨？因為當年的納粹黨自稱是「恢復傳統的價值」、「神聖帝國的復辟」，「挽救被貪婪的、不知足的猶太人所偷去的生存尊嚴」。（補：我覺得海德格的「此在——存在詮釋學」是頗有價值的，但它只是海氏思考何為「存在」的副產物，後來他為了繼續思考那玄妙（無意義的）「存在」，認為自己走錯路，扔棄了早期的「此在」理論，更病態地沉迷古老價值和詩學。）

不幸地，阿倫特處理政治問題時，她一樣採用了「追溯文化起源」的方法論。所以在她的筆下，納粹政權之可能發生，在於普羅大眾失去了遠古時代提倡的道德責任感，又或是當權者的道德觀頹靡，一切都歸咎為個人素質的問題。阿倫特完全罔顧了政治經濟的現實，也不曾研究納粹政權與資產階級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，也正因如此，她可以將納粹和蘇聯歸為同一件事。阿倫特認為，只要參考古希臘文化，提升每個人的素質，（資產階級）民主制社會便是最好的社會，它不但能制衡各方權力，還可實現——古希臘價值般的——自由、正義。

以上就是阿倫特的問題，面對社會問題，她沒有進行政治經濟學批判，甚至倒退至古代哲學，並用「美麗的」、「睿智的」哲學詞彙為資產階級謀取利益，既愚昧且惡毒。